《天龙八部》中太多英雄,除掉那几个一出场乃至没出场便光芒万丈的大英雄不算,剩下的仍然多到眼花缭乱。
但在那么多英雄中,却又偏偏有一个份量非常不足的男主角,虚竹。这个人实在是太普通了,若他在你身边,简直会普通到你忽视他的存在,用现在年轻人的口头禅来说,简直普通的一塌糊涂。
这可以从虚竹的首次出场得到印证:“这僧人二十五六岁年纪(实际只有二十四岁),浓眉大眼,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,容貌颇为丑陋,僧袍上打了多补钉,却甚是干净。”算得上是貌不惊人,品位不高,普通的再普通不过。他在那里讨水喝,喝一口水,叽哩咕噜念一句经。包不同和风波恶觉得有趣,便调戏他,他竟然不查,还认真应对。得知他是少林弟子之后,风波恶很想跟他比比武功,后来实在是“见他迂腐腾腾,全无半分武林中人的豪爽慷慨,和尚虽是和尚,却全不像名闻天下的‘少林和尚’,心下好生不耐……”
初读虚竹,心生同情,感觉颇像自己初入社会刚进公司工作时的模样,常常在不经意间成为同事们的笑料与开心果,相互处境与能耐实在差不到哪里去。
但就是这样一位普通人,却误打误撞,步步奇遇,最后竟成了《天龙八部》中的杰出大侠,排到三个半男主角(萧峰、段誉、他,慕容复表现不佳,算半个)当中。
但仔看看虚竹成长的整个过程,却又发现,恰是他的普通,才促成了他的成功——爱情与事业的双丰收。
天下一等一的高手门聚在一起破解珍珑棋局,个个都败下阵来。连聪明绝顶的慕容复,最后都折腾到拿剑自杀。但这样的棋局确让虚竹给破了。当然,以虚竹之能耐,别期望他出什么奇招。他是为了救段延庆,情急之下,“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,闭了眼睛,随手放在棋局之上。”结果“瞎猫逮了个死老鼠”,自填了一气,自杀了一片白棋,反倒绝处逢生,赢了棋。
这多么像邻家男孩的故事。他不够聪明,也不够机灵。大家一起做工作,很多聪明的同事,总是有这样的想法,那样的想法,老板有个交待,总是觉得这里不如自己想得好,那里不如自己想得全,满腹牢骚,满脸不屑。但是想法简单、做事有冲劲的他,却早已一头扎进去,把事做完了。于是老板给他加了工资,晋了职位。聪明的同事们老大不服气,觉得这家伙蠢蠢笨笨的,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。倒是老板一语道破了天机:“在工业化比较成熟的当代,不见得人人都需要去做非常具有创造性的工作,总得有一部分人去做那些更多倾向于重复性的工作,在这个时候,可能更多的需要的是执行力。一件事情,需要会执行的人去执行,而且,更加需要在在每一个阶段、每一环节都力求完美,切实执行,这样才不会偏离目标。要是执行者自以为聪明,总要在这里改改,那里修修,要么就做的一塌糊涂,面目全非;要么就只想不做,事情永远搁在哪里。就算是他的想法不错,最后做出来了,真的很好,那也太晚了,市场早已经是别人的了。”
后来虚竹被“童姥”掳到西夏,关在冰窖里。在饿了九天之后,开始了他的爱情。
“这一日睡梦之中,虚竹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……”一个谨守戒律的和尚和一个“平日一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也要害羞”的端庄的公主,在黑暗中,不知对方是贵是贱、是美是丑、是恶是善,甚至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幻、此人是实是虚,却因为冷,也因为最原始的欲望——性爱,结合在了一起。
第一次之后,虚竹曾又是悔恨、又是羞耻,“突然间纵起身来,脑袋疾往坚冰上撞去”。幸而并未死。后来,他“想起自戕性命,乃是佛门大戒,自己愤激之下,竟又犯了一戒。”于是放弃了自杀。但这没出息的家伙,在心中没有主意,自怨自责的同时,“却又不自禁的想起那少女来,适才种种温柔旖旎之事,绵绵不绝的涌上心头……”
待得“两人第三日相逢,迷惘之意渐去,惭愧之心亦减,恩爱无极,尽情欢乐。只是虚竹始终不敢透露两人何以相聚的真相,那少女也只当是身在幻境,一字也不提入梦之前的情景。”“这三天的恩爱缠绵,令虚竹觉得这黑暗的寒冰地窖便是极乐世界,又何必皈依我佛,别求解脱?”尚记得年少时,第一次读《天龙八部》,到此处,竟忍不住有点嫉妒虚竹。掩卷遐思,恨不得自己也入一次冰窖。现在回想,仍觉荒唐好笑。
后来,童姥和李秋水打架,两人竟然一起死掉了。童姥临死时也没有告诉虚竹梦姑是何人。可怜的虚竹,平生第一个女人,二十四年来的第一次爱情,竟然就这样,莫名其妙的得到,倏忽间,却又莫名其妙的从从尘世间消失掉了,“不留下一丝云彩”。
如果略去哪些过分的传奇,仅以从性到爱的发展线索而言,多像现代人的网络相识相约之后的一夜情,或者多夜情?也许有些天亮之后就说分手了,也许有些天亮了几次之后才说分手。也许,有些在分手之后,在茫茫人海中,那曾经只是纯粹的性爱,慢慢转化成刻骨铭心的关怀和思念,逐渐升华,变成了坚贞不渝的情爱。 虽然这多少让我们觉得有些落俗,甚至低俗,但却又那么真实,触手可摸。
后来的结局,果然是顺着俗到底了。虚竹做了灵鹫宫主人,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,在江湖上赢得了崇高的威望。其中比以上所述更加最重要的是,当然是他又神奇的找回了自己曾莫名其妙得而复失的爱情。当他如写给段誉的字条中那样,“我很好,极好,说不出的快活……”的时候,让读者多少觉得有些失望,长舒了一口气:“原来不过如此。”
但这却又同样为大家所期望和乐读,毕竟,唯其如此,虚竹才能彻底帮我们这些普通人那些永不可及的英雄美人梦!